算盘珠上的似水流年

        从《宛若阿修罗》开始，森田芳光就开始把家庭作为电影单位，由鸡毛蒜皮的小日子中展示大情怀与大智慧。这部《武士的家计簿》便是秉承电影人的一贯喜好，从低角度入手，切开幕末时代普通家庭的人情世故，用生活细节吊住胃口，讲的是传延家族香火最紧要的不是打打杀杀，更不是刚愎暴敛的武士道精神，恰恰系这样精打细算，与世无争的小市民。

        说起《武士的家计簿》这故事的创作历程，倒也有趣，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大学教授偶然在一家旧书店淘到一本珍贵的册子，竟是金泽藩士猪山家数代人的日常帐目。内容平淡无奇，只是枯燥刻板的收支记录，从中却突显这月禄只得三十石的下等武士家庭，在波澜壮阔的时代变革中坚强度日，在艰险跌宕的环境中支撑“家”这个东西。因此《家计簿》便在这样静默、安坦，慢条斯理的风貌中开场，猪山一家人只是一道吃饭，虽为武士家庭，也不过是个名头，实则这家人几代都为幕府做会计，数学天赋远远高于剑术。因此猪山家的人，从不以武功论高低，还是看你帐算得清不清楚。这其实是另一种武士道精神，只适合做“传家宝”。

        电影里头，猪山家的人也并非唯唯喏喏，尤其第八代传人猪山直之，自有他的原则与骨气。敢与高层对抗，事事讲究清楚分明，对缺漏不藏不避，正是这样的不曲不挠，令他最终赢得了尊重。虽说是人无完人，譬如直之的父母便在用度上毫无克制，导致险些祖宅不保，然而父亲生性忠厚，总是千年不变讲他当年的一桩风光事；母亲呢，也绝对是个直心眼儿的妇人，甚至会告诫媳妇少干活，把持猪山家女主人的矜贵身份；还有那高龄的奶奶，是有会计血统的“奇人”，她静候时光流逝，家庭成员变迁，精明中带有浓浓的爱护，系最温情的见证。这样的家人，也并非是钻进钱眼里去的，和其它的恩爱夫妻一样，猪山直之会为爱妻阿驹买贵的发梳，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还搞来珍贵的砂糖给分娩中的妻子补充营养。所以日子再清苦，这家人的心都是连在一起，不曾松散过的，而这传统甚至能延续到以后的好几代。

        清贫日子，自有清贫的度法，何况这日子是自己过的，不是过给别人看的。猪山直之深谙其中道理，才能助家庭度过经济危机。而此前与此后，他们也都只是执一把算盘，指尖噼啪作响之余，自有一盘不可侵犯的帐。面对明治革新，这家人也能凭借算度柴米油盐中得出的经验，预见到一个更光明的未来。所以《家计簿》中记录的，恰恰是一个真实的流年似水，那时光，从饭碗边上流过，筷子头上掠过，甚至算盘珠子上滚过，这无数的零碎，拼成一部笑泪交织的家族史。说薄，是很薄的面子，却有最厚实深绵的底里，系一个民族生生不息的根本。

        因此猪山家孩子，哪怕一腔热血，也都是温文尔雅地进行展示，猪山直之在审时度势上的睿智，在教育方式上的严苛，令猪山家族的人有了一种别致的聪慧气质，这恰恰亦是电影中时常散发出的精明的甜味儿。记得密密麻麻的家计簿，清苦但绝对不丢脸的生活方式，将似水流年妆点得温暖而沉着。而这样精打细算的百姓人家，日子才能过安乐、长久，历史会在他们身上留下尊严的烙印。能撑得逆境，才能享得顺境，这便是猪山直之的母亲濒死之际，那早被当出去的、一生才穿过一次的昂贵振袖方又回到她身上，让她心满意足地驾鹤西游。可见薄薄几册家计簿，不仅是理财，更是理顺猪山家的千秋万载。

        猪山直之的母亲对新婚的阿驹说过：“猪山家的人除了正直，就没什么别的优点。”这个“正”与“直”，便是隐藏在深处的人格魅力，系做人的根本，与那家计簿一样，一笔一划，一分一厘，都是明明白白，打不得马虎眼的。对猪家直之来说，情就是钱，钱就是情，谁说它们一定要势不两立？森田芳光用精致细腻的镜语，将这个格调缓慢悠长的故事，娓娓道来，要让你我看清透细水长流背后的秘密。